我想找个自由的地方

给时间一点时间(一)

作者:离安,小犬儿

如果时间给你一个洞,允许你钻进去看看曾经的那个自己,你是否愿意对她讲讲你后来的经历,告诉她哪些路难走,哪些路才更适合自己。

多年前尘封的信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却已经在原来的信封外又被裹上了一个新的信封,这句话,赫赫然地站在新信封的正面,佯装成一个时间的智者,质问着每一个企图撕开信封的我们。

“我才不会,我走路,从不回头!”易潇拿到属于自己的信封后,只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一句,就把它扔在书架子上,转身继续投求职简历去了。

大学刚入学时,学校为新生办了一个时间囊的活动,让每个人把自己最开始对自己的希冀写在小纸条上,然后密封进信封里,放进一个被称作时间囊的“巨蛋”里,“巨蛋”会被安静的放在角落里,待到大家毕业时才会被重新开启。 

五年过去,那封在时间囊里躺了很久的信再重新回到易潇的手里时,她却并没有想起要立马拆开的欲望,里面究竟写了什么,自己早就忘了,无非就是一些希望自己以后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之类的废话,可五年医学院生活过去,自己也早就离医生之路越来越远,起点如何,又有什么重要,缅怀过去,也不过是一种不疼不痒的自我呻吟。

 

(一)时间的洞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下午五点,易潇刚跟公司请完假,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马不停蹄地直奔了医院。

今天是好朋友岳明明生产的日子,早在很多天前,易潇就叮嘱过,一有要生孩子的迹象,就要第一时间通知她,她一定要第一时间见到自己的干儿子。

收到明明微信的时候,易潇正在陪着国外的客户参观公司的医疗设备,没能及时看手机上的消息。等终于闲下来,刷刷手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的时间了。

看到明明发来的信息,再看一下发送时间,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易潇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一转身把助理刚刚整理好的文件撞得七零八落,还没来得及向助理道个歉,易潇就冲进了经理办公室。

“经理,我要请个假,我闺蜜要生宝宝了,我得赶紧过去。”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要走了。

“可是,今天晚上还得陪英国客户吃个饭,你看能不能……”

“不能!经理你知道我闺蜜就我一个闺蜜,如果我现在不过去,怕是以后都没有脸见她了,求你了,经理!”

“不是,我是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只是想说……”

“我知道,经理,你肯定能理解我,谢谢经理,明天我一定准时来上班。”

“唉,我……”

还没等经理把话说完,易潇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公司的走廊拐角处了。

“其实,我只是想说,你能不能提前给英国客户打个电话,把饭局改期了再走。”经理无奈地摊在了椅子上,只能默默地掏出手机,打开英语词典,一个词一个词地组织自己一会儿要和客户电话里说的话。

之所以这么纵容易潇,也并不是经理多么善解人意,多么容易被骗,只不过是因为,除了易潇这个英文和医学都精通的人能够胜任这场谈判,他还真是找不到可以暂时替代她的人,只要她能给他带来利益,不在大事上给他搞事情,无论多么不合情理的理由,他都能够勉强接受。

易潇刚穿过医院的旋转门,就看到一群推着病床边走边哭的人,病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只有嘴唇一开一合,显然是刚刚被送来急诊的,前面带队的医生面色沉着,一边大喊着让路,一边拼命地和家属一起推着车前行。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是易潇想象中自己每天的日常,奔波在生命的一线,以一种看惯人世间生离死别的视角,把救死扶伤做为己任,拼尽自己的全力,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女侠。

只是这样的想法从什么时候悄悄地离开了她的内心,连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在一次又一次解剖实验中偷偷将小白鼠藏进自己的书包开始,也许是每次期末考试前因为不愿意背诵大量的医学术语而导致成绩总是太差开始,连她自己都无法再去相信自己有成为一名好医生的潜质。

人一旦觉得自己不具有某方面的天赋,好像之前所有的美好想象都变成了不自量力,那种挫败感吞噬着自己,她只能选择离这条路越走越远。

这家医院是之前大学的附属医院,也就是易潇大五实习过的地方,虽然当时她也就是混个学分,以求顺利毕业,但医院的角角落落却是她除了学校外第二熟悉的地方了。

很顺利地找到了妇产科所在的地方,明明的病房门口,明明的妈妈和两三个亲戚在大笑着聊着天,见她来了,便大摆着手招她过来。

“阿姨好,明明呢,生了吗?”

“潇潇来啦,明明在里面,还没生呢,宫口才开了一半,医生说了,还得再等等,你进去找她吧。”

易潇朝房间里望了一眼,明明的眼里含着泪花,脸色苍白,紧紧握着徐佑的手,脸上时不时展现出痛苦的表情,再回头看一眼明明妈妈,依然笑哈哈地跟大家讲着家里发生的趣事,看到易潇在外面望来望去,并没有想着立马进去,才又转过头来跟易潇搭话。

“潇潇呀,怎么不进去呀,没事儿,医生说了,产前阵痛都是正常的,我当年生明明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呢,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她刚刚做过检查了,各项指标都正常的。”

“就是,就是,生孩子呀,就得走这一遭。”旁边一个亲戚附和道。

“啊,这样啊,那我进去看看她。”

易潇推门而进,关上门的一刹那,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刚刚还谈笑风生的气氛一下子被关在了门外,虽然还是能很清楚的听到门外热闹的交谈声,但房间里面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却将整个房间里的空气冻的冷冷的,像是即将要面对的是两个人人生中不曾遇过的一场劫难。

徐佑是个合格的丈夫,身为一名医生的他,虽然每天都有着看不完的病人,做不完的手术,但在自己妻子最难的时候,他还是选择及时向医院请了假,这个时候,他想陪在她身边,即使不能替她挨着,痛着,但能一直支撑着她时而抽搐的身体,紧紧握着她的手,他就会感到自己不会因为没能替她受罪而感到愧疚。

看到好闺蜜进来,岳明明的眼睛就像突然拧开的水龙头一样,泪水顺着没什么血色的脸蛋哗啦啦地掉在被子上,抽泣着一把抱住易潇。

“潇姐,你终于来了,我都疼了一天了,怎么生孩子这么要命,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生孩子了。”

“唉呀,没事啦,宝宝一定是在等他干妈来,我不来,他怎么肯出来呀,一听到我的声音,肯定就迫不及待想出来啦。”

听到易潇一贯开玩笑不分场合的话,明明一下子破涕为笑,又撅撅嘴,像一个受气的小妹妹。

“就是,就是,所以你怎么好意思来这么晚!宝宝,等你出来了,一定得好好缠着你干妈,让她给你多换几块儿尿布。”作为易潇的同班同学兼好闺蜜的老公,徐佑每次见到易潇,也总是会在她们之间插一两句或有或无的玩笑话。

见易潇来,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徐佑就向自己的老婆请示去请值班医生过来,再来看看宫口的张开情况。

这次换成易潇坐在床边,握着岳明明的手,只不过,她不像徐佑那么嘴笨,只会干坐着,她有本事跟明明聊一堆自己最近的趣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和易潇在一起的明明也像换了一个人,变得很健谈。

明明和易潇,从小学五年级易潇替明明赶跑欺负她的高年级学生起就成为了好朋友。明明是一个心思有些细腻,性格有些内向的女孩,但从小学五年级认识易潇的那天起,她就把这个浑身充满阳光的大胆子女孩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在明明眼里,易潇就像一个自己可以无话不谈的大姐姐,有时甚至自己一句话都不说,潇姐也总是能很准确的get到自己的意思。

她感谢能有易潇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用温暖的阳光适时的照亮了她心里太多阴霾的角落。

这样的友谊从岳明明十岁时开始,一直到现在她的孩子都要出生了的28岁,好像从未改变过,就连后来认识自己的老公徐佑,也是在易潇的介绍下。在易潇眼里,自己的这个小妹妹性格太过内向,感情问题着实堪忧,如果她不适时点拨,多多给她安排和异性接触的机会,她怕是会变成恨嫁的大龄剩女。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明明大学毕业两年后,25岁就嫁了人,易潇都当上干妈了,自己却还没谈过恋爱。

在外人眼里,易潇的身边从来都不缺男人,那些愿意给她端茶送水的“好哥们”都可以排成一条长队了,之所以单身这么多年,也不外乎是因为,自己本身就长得又漂亮,人又聪明能干,性格还很好,所以就自然而然想找一个更优秀的人,于是这么多年,挑来挑去,耽误了自己。

对于这样的猜忌,易潇从不反驳,她喜欢别人这么说自己,至少这样的她在别人眼里还是鲜活而骄傲的,至少这样她能一直都被别人记得,成为大家的谈资,至少这样她能够保有自己的一份特别,不轻易没入人海,失去存在。

可执念又是从何而起,又为何这么多年,时间没给易潇停下来喘息思考的机会,她只是偶尔会在脑海里浮现时间囊信封上的那句话“如果时间给你一个洞……”,然后呢,那封十年前的信现在在哪个箱子底压着,或者早就随着大学课本一起被当做废品卖掉了,它的命运也早就与易潇无干了。

“来,我来看一下宫口开的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徐佑就带着医生进来了,易潇拍拍明明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紧张,然后就自动躲到了一旁。

“嗯,宫口开的差不多了,再有半个小时就可以推到待产室了,小徐,让你媳妇多少吃点东西吧,要不一会儿生的时候没力气。放心,有你李老师在,保准让你今天晚上安安稳稳抱上宝宝。”

“唉,谢谢您呀,李老师,辛苦您了。”

“辛苦啥,这小家伙可是我的学孙,将来要叫我李奶奶的,可不得格外照顾嘛!咦,易潇也来啦。”

“对,李老师好,我来给明明加油鼓劲。”

“哎呦,潇潇呀,你可是好久没来看你李老师了呀。你看你一来这病房,好像暖气都热了八度,你看刚把他们小两口紧张的,现在状态好多了。”

“不不不,李老师,这都是您的功劳,您才是他们俩的定心丸!”

“就喜欢你这小甜嘴儿,行,准备一下,一会儿推待产室,我也去安排一下产房了。”

李医生是妇产科的一把手,曾经给易潇他们班上过一两节临床课,尽管易潇最后没有选择医生之路,而是转行进了医疗器械公司做医学翻译,但每每跟别人提到易潇,李老师还是一副“这可是我的得意门生”的语气,在她眼里,易潇比她的任何一个学生都勇敢,活的都明白,易潇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心可比那些后来做医生的那群学生细多了。

大概下午6点钟的时候,岳明明已经痛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据说此时才可以到了生产的最佳时期,也就是医生常说的“宫口已经开了十指”,李医生允许徐佑陪着进产房给明明鼓劲,其他人都等在门外。

易潇陪明明妈坐在产房外面的椅子上,徐佑的父母和婆家的几个亲戚也在外面焦急地走来走去,产房里面明明的尖叫声隔着几面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本来以为很顺利的生产过程却意外地持续了很久,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里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个医生走出来告诉大家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易潇下意识地握了握明明妈妈的手,却发现明明妈的手上全是冷汗,转过头来看到明明妈一直望着产房大门的玻璃窗,眼圈红红的,和两个小时前易潇刚走进妇产科走廊,遇到的那个大笑着聊着家长里短的明明妈判若两人,此时的这个更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明明害怕得想哭,却好像被一个隐藏在某处的大人呵斥着忍着泪水。

“阿姨,您放心,有李老师,明明不会有事的,我学过医,我知道,每个产妇产程都不一样,只要医生没出来通报危险,就说明里面一切顺利。”

“我知道,我都知道。”孩子终于还是没能练就大人要求的忍耐力,只能偷偷地转过头去把眼泪轻轻拭去,再用很明显哭过的眼睛装作自己没输过。

‘“我自己就生过两个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躺在里面大声叫着的可是我的亲闺女呀,从她早上开始说不舒服的时候,我的心就悬在嗓子眼里一直没掉下来过……”

“我知道生孩子有多疼,心想着,反正这苦我也受过两次,这一次就让我替她吧,但我偏偏又替不了她……”

“潇潇你知道吗,不管是她今天阵痛的时候,还是现在躺在产床上的时候,她每叫一声,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就算我知道现在的医学已经很发达,医生也对我说明明这一胎各项指标都很适合顺产,一定不会有问题,我还是没办法放心,还是很害怕,可我知道,明明不是个很坚强很乐观的孩子,如果我这个时候跟她一样子愁眉苦脸的,她怕是要被吓死了……”

明明妈妈一边说,一边紧紧握着易潇的手,她的声音颤抖着,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产房的大门。

明明的尖叫声不知在什么时候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明明妈和公公婆婆都一下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簇拥到产房大门前。

产房的大门终于在快8点的时候被打开了,“岳明明家属,来抱一下孩子,是个男孩,6斤6两,生产很顺利,母子平安。”

徐佑的妈妈首先接过了宝宝,明明妈妈却还在朝着产房里面望来望去,看到徐佑推着明明的病床出来,一下子就冲到了女儿的床旁,边扶着女儿的病床,边跟明明笑哈哈地说着,“你可算出来了,怎么样,我说生孩子很简单吧,我可是提前请先生算过卦的,今天是生孩子的吉日,可不,都让咱给赶上了。”

刚生产完的明明脸色苍白,像是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头上的汗水把头发粘成了一缕一缕的,身上盖着一个占了血迹的薄被,可以隐约看到脖子旁被撕烂的衣领。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自己的母亲絮絮叨叨地讲着,时不时还配合着挤出一两个疲惫的微笑。

两家人沉浸在这一阖家欢乐的喜悦中,易潇则不紧不慢的从人流中退到了后面,等着李医生从产房里出来,她俏皮地朝李老师眨了下眼,“老师,您辛苦啦,回头去您家看您。”

“还是潇潇懂事,行了,赶紧去看明明和宝宝吧!改天来家里,老师给你做红烧鱼吃。”

易潇走近明明的病床,帮着明明妈一起给明明换了身衣服和被子,然后坐在床旁的凳子上。

明明已经累得眼皮子都半睁着了,易潇接过明明妈的毛巾,想要给明明擦擦脸,明明却一把握住易潇的手,“潇姐,你看到你干儿子了吗,你快帮我看看,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有没有耳歪眼斜。”

明明的手没什么力气,很快就从易潇的手腕上滑落了,她用眼神指了一下旁边躺着的小宝宝,易潇也只好听从明明的指示,把毛巾又还给了明明妈,绕过床沿,去旁边的宝宝床看宝宝。

宝宝床旁一直围着几个大人,其中包括徐佑,易潇用力拽了一下徐佑的胳膊,并小声地对他说了句‘’去管你媳妇!”,就一把把徐佑挤出了人群。

易潇占据了徐佑的位置,得以初见宝宝的真颜,“新生儿的确挺丑呀!”这是易潇看到宝宝脸后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尽管旁边的人一直在夸孩子哪哪长的有多么多么好,哪哪有多么多么长得像爸爸,哪哪又有多么长得像妈妈。

在易潇看来,这个孩子,除了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肚子里培育了九个月的一个胚胎外,与她而言,还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新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突然感觉特别了起来。

虽然,他和其他刚出生的丑孩子一样丑,但就算丑,也丑的很特别。“特别”,他刚出生就能在易潇心里占据的形象,却是易潇曾经多么努力想在另一个人心里达到的高度。

易潇为自己的想法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旁边徐佑的妈妈眉开眼笑地跟她搭话,“易潇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小宝长得很俊俏呀!”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啊,是呀,是呀!”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如此欢快的气氛,她还是不要破坏掉了,于是又迅速回到了明明的病床前,明明已经支撑不住睡着了,她在明明床前坐了一会儿,盯着吊瓶里一滴一滴掉下的液体静静地发了会儿呆,脑袋里空白了几分钟,突然意识到,病房里似乎不见了徐佑的身影,于是便小声问明明妈,“阿姨,徐佑呢?”

“哦,他刚刚等明明一睡着就出去给大家买晚饭去了,才走不一大会儿。”

“啊,那他一个人肯定不好拿,我去帮帮他。”说罢,易潇就一溜烟儿跑出了病房。

鬼知道,她是不是真心想帮徐佑拿晚饭,但早就想溜出来透透气才是真的。

刚跑出来,没走两步路,她才发现明明妈妈还没告诉自己徐佑上哪去买饭了,正想着打徐佑电话,又想起自己溜出来的初衷也并非想帮忙,索性就随意走去医院食堂,碰碰运气,能碰到徐佑就顺便帮一下,碰不到就当出来散散心,回去也正好有了说辞。

大冬天,食堂为了保暖,门帘也换成了厚厚的大棉被,易潇一翻开大棉被眼镜就被突如其来的雾气袭击了,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瞬间失去了向前迈步的安全感,易潇透过眼镜上方没有镜片辅助的空气辨认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家都好像左右移动的鬼影,四肢都揉在一起,飘来飘去。

眼睛环顾一周,好像没看到类似徐佑的身形,易潇正转身要走,却像是有一根类似橡皮筋的东西将她的身体又弹回了原来的方向。

她直直地看着距离她大约十米的距离,一只刚刚抬起想要跟她打招呼,却又犹豫着突然放下的手,那双她曾经偷偷观察了两年,再熟悉不过的手,尽管五只手指模糊到了一起,但手臂张开的弧度,打招呼时,手掌挥动的频率,那些只有自己能够捕捉到的细节,紧紧牵着她,让她没办法再无所谓的转身离开。

镜片已经适应了室内的温度,眼前的面庞渐渐清晰在易潇的眼里,她的脚突然像是不听使唤的向前走去,五年了,尽管一直都知道他毕业以后读了博士,最后又留在了医院里,尽管易潇也把医院当做娘家一样经常来串门,可跟他再次遇见,还是第一次。

“如果毕业后有一天他主动联系你,你会不会想要试一次表白。”毕业那天,明明和易潇一起吃散伙饭时,她这么问易潇。

易潇想都没想就答道,“当然,不就是表白吗!”明明白了她一眼,“喂,我说正经的,你要是敢表白,何必还…….”还没等明明把话说完,易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一只鸡腿塞到了明明嘴里。

勇气对于易潇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紧缺的东西,无论是面对解剖课上的尸体,还是自己的人生之路上,她从来都没退缩过。但唯独在喜欢林远城这件事上,她成了全世界最怂的人,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暗恋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甚至怀疑,自己曾经用心经营的各种努力,在他的眼里,平淡无奇。

而今天,却是在这里,热气腾腾的食堂里,在她刚刚收获了自己生命中的又一份特别之后,属于她的时间老人,好像真的为她打开了一个洞,时间的拉链一点点拉开,那些曾经用力挤压才包裹住的记忆,这下子,好像都要赤裸裸露在自己眼前了,她突然想要钻进去看看,却又害怕依旧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这次,时间老人没有容的她拒绝,就突然塞给了她这份迟到的仪式。

“嗨,真的是你呀,我刚看到你在门口一直张望,没想到真的是你。”

“对呀,我在找人。好久不见呀。”

“嗯,的确,好久不见了。”

林远城没变,易潇很确定。至于她自己,却没办法确定了。

易潇想起那封入学时写给五年后自己的信件,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豪言壮语早已被她抛在脑后,漫长又艰辛的学习中她不断地质疑自己的能力,直到毕业时,这点脆弱的情怀早已敌不过现实。于是她选择了医学翻译这份工作,薪资优渥、工作轻松体面……不过听起来无论是因为哪一点,毅然决然地放弃从医都会被面前这位奋战在一线的医学博士鄙夷吧。

易潇忽然有点嫌弃自己的工作,她觉得自己这一瞬间好像有些抬不起头来,即使自己只是个吭哧吭哧跟在医生背后跑的小护士,说话也比现在有底气吧?

见易潇没有说话,林远城便又问她,“吃过饭了么?”

“没有呢,不过明明生产,徐佑出来买饭,我来帮忙,一大家子人还等着我俩的饭吃呢。”

听到明明生产,林远城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又点点头,“时间真快,我们这些人一下子就到有孩子的年纪了…正好,那我去看看她吧。”

“明明折腾了一天了,这会儿刚刚睡下去,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你晚上忙么?这边不打紧。”

“我明天后天都有大手术,趁今晚去一趟吧。”

易潇点点头,打开手机,“好,我问问徐佑在哪里,我们先去找他,再一起回去。”

易潇刚拨出电话,却发现徐佑已经买完饭、在自助餐盒处忙着打包饭菜。“喏,人在这里,我们过去吧。”

三人分拎着盒饭往病房走,进病房时林远城已经把白大褂脱下抱在手上。易潇一边给大家分发盒饭,一边介绍林远城,“大家久等啦,介绍一下,这位是林远城,我和徐佑的大学同学,现在博士毕业在这家医院工作呢。”

明明妈妈恰到好处地回应,皱纹舒展像朵菊花,“噢噢,小林啊,我听潇潇说过你,真是一表人才,这么年轻就是博士了…你们当医生的都好啊,救死扶伤的,都好都好。”

易潇低头,眉头皱了一下。

林远城也笑,“哪里。我和明明也很久没见了,正好刚才在食堂遇到易潇,就来看看明明了。

“明明这孩子,今天一整天也是不容易,现在睡着了…对不起啊小林,你专门过来她这还睡着呢…”

“阿姨您言重了,明明醒了的时候你告诉她一声我来过就可以了,我有空的时候再来。”

病房里寒暄了几句,无非是时光飞快、回忆大学时光一类的话题。林远城晚上要值班,就提出先走一步。

“辛苦小林了,本来没什么大事儿,还麻烦你专门跑一趟过来…明明这还睡着呢…让潇潇替她送送你吧。”

“啊,好的好的。”易潇送林远城走出病房,走廊里空荡荡的,唯余脚步声清晰明脆,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摇晃着映在地上。

易潇没有说话。

“境况如何?”林远城问。

“啊,挺好的…就是那个样子嘛。”弃医从商、单身多年这种事就略过不表了吧。

林远城也没有说话。走到楼下时,林远城抖开白大褂,旋即披上,没有镜子,他也整整了衣领,看起来好像有点正式,易潇看见他袖口下的手指指骨修长、筋节分明,多年以前,同一双手握住解剖刀的样子也是这样的惹眼。

“有空我再过来,再见。”林远城挥挥手,走入凛冽的风里。

“再见。”易潇也挥挥手。她转身、又停住,站在广告牌后面,盯着地面出神。

她想,人的一生就是有太多的矛盾。既然名叫易潇,何不当个快意情仇的江湖侠女,无缘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便好,偏偏有这么多闺中女儿默默不得语的情愫,白白生出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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