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个自由的地方

给时间一点时间(二)

(二)时间的错觉

又回病房陪了会儿明明,易潇才从医院出来,回到自己的公寓时,已经是深夜了。恍恍惚惚间,竟感觉这半天里短短几个小时,好像跨越了好几年的距离。

易潇想找钥匙开锁,把包翻了个底朝天,才想起,这间公寓从买来那天起就是密码锁了。

“哦,我这鬼记性,怎么考上大学的!”易潇自言自语了一句,才又转向密码锁。

12450。密码锁的数字,易潇第一次的转正工资。

公寓是在一年前买的,一套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整个室内的装潢都是易潇喜欢的暖色调,纯白的墙壁和地板衬得室内格外宽敞明亮,橘黄色的沙发中夹着一张奶白色的木制茶几,鹅黄色的窗帘后是巨大的落地阳台和认真站好队的一排小多肉,多肉中间,还摆着一个相对来说有点巨大的花盆,花盆里现在长满了花盆草,是春天的时候,易潇打算种向日葵用的,后来屡屡失败后就被暂时搁置在了那里。

这套公寓在买之前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他们一致认为,就算要买房子,他们也可以帮易潇添些钱买个稍微大一点的,这样将来结婚后,实用性才会高一些,只有一个卧室,才能住多少年。

可慈爱的父母还是没能拗过任性的女儿,要是能拗过就不会放任自己的女儿一直单身到大龄了。

易潇一进家门,就把鞋子直接扔在了玄关,光着脚直奔卧室的床了。

易潇自觉睡功很好,再加上平时加班工作忙,几乎是头一着床就能睡着的人,可这次,她虽然感觉自己已经疲惫到不行了,却总停留在辗转反侧的状态,那些陈年旧事时不时冒出一两个片断侵袭她的脑袋,其中还夹杂了今天遇到林远城的每一个瞬间,他挥动白大褂的动作,还有他远去的背影。

易潇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如何转入睡梦中的,只是早上闹钟把她吵醒时,她还想留恋在梦中不愿离去。

让自己在一瞬间承认,梦中的世界才是虚构,原来是那么的痛苦。

机械式的起床、洗漱、化妆、出门,多年如一日的平常突然令今天的易潇感觉有些厌烦。

走在去公司的路上,头脑稍稍有些清醒了,易潇才突然想起自己昨晚的梦境。

梦里,林远城牵着她的手,他们就这么在校园的角角落落里闲逛,一起上课,一起在实验室做实验,梦里的他们没说一句话,旁边人的喧嚣似乎也与他们无干,一切都意外的平常,似乎他们这种状态早就开始了,从未结束过。

在发呆中错过了两次绿灯,易潇才意识到自己该稍微加快脚步以防上班迟到了。

多么美好的梦呀!

多么美好,可是易潇却猛然想起自己的梦中好像自动删除了一个人设。

袁真。

这个除了林远城外,第二个让她格外在意的名字。

袁真是易潇的同班同学,当年08级临床医学班和林远城一起被大家称作童男玉女的存在,他们俩的绯闻从第一次成绩排名后,一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的组合后就开始了,但真正对外宣称恋爱关系,是大四刚开学的时候。

如果那个人不是袁真,易潇可能会觉得她还有机会,总有一天会能让林远城主动看到自己,因为在她看来,像林远城这种高傲孤冷的学霸,也只有她这种阳光洒脱、快意情仇的江湖女侠士能够收得了。

可那个人是袁真,一个在易潇看来宇宙无敌完美的女孩,她的身上还有一项易潇曾经做梦都想得到,却最终化作心中遗憾的东西——一份优秀的医学生资质。

如果是他们俩个的结合,易潇想,这应该可以成为一份一辈子的爱情了。

听说童男玉女牵手的新闻时,易潇正和明明一起舔着冰淇淋在校园的小树林里散步,明明突然停住脚步,把自己手里一直在刷着的朋友圈举给易潇看。

当时的易潇,只是突然哈哈一笑,“哇,原来他俩在一起啦!早该在一起了。”

明明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接下这句话,只是无奈地看着突然站定目视前方的易潇。

突然抬起头的易潇,看到自己正前方那棵刚刚冒出新芽的柳树,突然明白了古人为何总喜欢寄离别之愁于垂柳,只是,她眼前的这棵,枝叶还尚未舒展,就足以令她触景生情了。

柳柳柳,留留留,新柳没能留住她心里所有的期待,长达三年的暗恋故事,终究在无人问津中自己给自己写上了结局,可惜的是,它不会随着墨香流传千古,只会在记忆里慢慢散去。

从那以后,易潇经常能看到林远城和袁真在校园里牵手散步的身影,他们好像总在交谈着什么,是恋人,也像朋友,他们之间说的话,易潇一句也听不清,只能看到双方看彼此的眼神,认真,笃定,坦然,平常。

而现在,王子和公主应该幸福地正生活在一起吧!

易潇用力拍下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对哈,想什么呢,他们俩那么好,估计现在都筹划着结婚生子了吧。”

易潇正准备开电脑工作,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紧接着是一阵嗡嗡嗡的震动声。

电话显示未知号码,易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了接听键。

“你好,请问哪位?”

“你好,请问是易潇吗?”

“啊,是的,您是?”

“易潇,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袁真。”

“袁真!”易潇被电话里的名字吓了一跳,自己刚刚还在念叨的曹操突然就到了。

“啊,袁真呀!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记得记得。”

易潇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微微冒出了汗,她不由得感到心虚和紧张,好像这通电话并不是袁真打来的,而是一个在暗处观察了她很久的精灵,因为看不惯她对别人幸福生活的觊觎,派生活的主人彻彻底底地来给她泼盆冷水……

“哈哈,听你的声音,还是跟以前一样爽朗呀!我就不拐弯了,我是从班级群里找到的你的电话,这次找你,是想请你回学校给我们班学生们做一次讲座……”

“讲座!我!我没有听错吧!我能给大家讲啥?”

“讲讲你的人生经历,就业故事呀!”

“……”

“啊,你别多想,因为毕竟不是所有医学生最后都会做医生的,我想让他们的人生多一些选择,而你,是我听过的人中,转业后最成功的一个,所以……”

“哎呀,哪有,也没有最成功啦……”易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就好像袁真真的就站在她的面前,很认真地在夸奖她,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你别谦虚啦,你看下个周日下午你有时间吗,如果你没啥事的话。”

“我,应该,没啥事,吧。”

“啊,那太好了,那我们就说定喽,到时候再联系哈。”

“啊?啊!好……”

“那行,就这样,你先忙,我们到时候见喽。”

“嗯,好,再见。”

电话那头传来“嘟……”的一声,易潇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好像自己刚刚允诺了什么事,是哪天来着,这周日?下周日?还是这周六来着,完了,刚刚应该录音的,录音,又为什么要录音。

易潇的思维已经被打乱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一点想拒绝袁真的想法。

她曾经试图不顾一切地去屏蔽有关林远城和袁真的任何消息,可今天,这么一通她本不必接的陌生电话,却能够不用任何特别的招数,就能把她所有的铠甲击穿。

 

两周后的周日下午,易潇准时的来到了袁真的办公室。

同林远城不同,袁真博士毕业后并没有选择进医院工作,而是去了原来的大学做基础医学的任课教师。关于袁真,易潇只知道这些。

多年不见袁真,再见她时,易潇却并没有觉得陌生。袁真还是那么漂亮,优雅。她的办公室里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干净简单的陈设,一如袁真身上干净简单的针织连衣裙。

“什么味道这么香?”这是易潇一进办公室的门,对袁真说的第一句话。

“啊,是我养的水仙花开了。”

“难怪,真好闻!”

“嗯,只可惜,就开一个月。”

平淡又家常的语气。可明明,即使在大学时,易潇和袁真也不是多么要好的朋友,而今又是毕业五年后第一次见面,两人竟都没有为这样的对话感到不快。

讲座在医学院学生经常开大会的大厅进行,刚进去时易潇还感觉有点紧张,就算自己脸皮再厚,可台下这么多不带任何防备的眼睛盯着自己,还是第一次。

袁真简单地对大家介绍了易潇的经历以后,讲座就正式开始了。

来之前,易潇回忆了自己大学期间听过的各种经验分享会,大致将自己所要讲的内容分了个先后,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站上了演讲台。

易潇自己讲的时间很短,但经不住下面学生的好奇心和活跃度,学生提问的领域,除了学业、工作、未来,好包括易潇的兴趣爱好和个人交友方面的问题,问题一个接一个朝她抛过来,她又一个一个装好了答案准确投回去。

袁真在下面满意地微笑着,果然,请她来是没错的,她真是一个演讲的能手。

因为问题太多,本来安排了两个小时的讲座,硬是被拖延到了三个小时,强制结束后,还有一群学生围在易潇身边要微信。

学生们全都散去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十一月份的冬天,外面的天空早已漆黑。

袁真和易潇回到办公室拿衣服,顺便提出请她吃个晚饭再走。

易潇没有拒绝,听到袁真的声音没办法拒绝,看到她认真的眼神,还是没办法拒绝。

“真真!”

办公室门口,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敲了两下门。

“哦!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男朋友李琪,一会儿他送我们去餐厅。这是我今天请来的大咖,翻译家易潇。”

男朋友!

“你好。”

易潇瞪得大大的眼睛在这位号称是袁真男友的脸上停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对方早就伸了很久的手。

“啊,你好,你好!”

易潇不禁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有些汗颜,却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哦,他不是我们医学圈的人啦,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跟你细讲。”袁真说罢就挽着易潇的手往门外走。

男人很绅士地把两个女生送上车子的后座,就默默坐到了驾驶席上,开动了车子。

“琪哥,你一会儿把我们放到路口就行,我们老同学好久不见,一会儿得多聊会儿,喝两杯,你稍微晚点再来接我吧。”

“恩,好,那你们不要太晚了。”

贴心的男人明显和林远城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现在却以袁真男友的身份继续着她的依赖。

晚饭期间她们聊了很多,但也无外乎是一些对陈年往事的回忆和女生聚会时经常会谈到的话题,唯独关于林远城,袁真只字未提,易潇也只字未问。

晚饭没有进行到很晚,8点左右,袁真的专车就来护送她回家了,易潇以打车回家为由,却让师傅驶向了大学的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记得刚刚跟袁真聊了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一上车就拨响了明明的电话。

“喂,潇姐呀,咋地啦!是不是想你干儿子啦!你可是好久没来看我们啦!”

“明明我问你个事,他们俩什么时候分手的,我是说,袁真还有……”

“哦,你说那谁呀!你为啥突然问这个问题,还这么严肃的样子,这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忘啦,他们没挺到毕业就over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喂,大姐,你这么说我可是要带着我们家宝宝一起不高兴了呀,当初是你,强令禁止我在你的面前再提起有关他们俩的任何传闻的,还把他们俩的朋友圈都给屏蔽了。说什么不会再做感情的奴隶啦,说什么从此以后你只为自己而活啦……”

明明的话还没说完,易潇那边的电话就以一声短促的声音被切断了,再拨过去,对方已经是关机状态。

易潇看到自己手机上的关机动画,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她从出租车上下来,用力地裹了一下自己的大衣,眼前的大学校门还是五年级离开时的样子,她现在站的那个位置,还是当年自己准备离开时,拖着行李回头张望的地方。

她想往前走,却被一阵突然迎面刮来的风顶着寸步难行,一粒小沙飞进了带着隐形的眼睛,眼睛被硌得生疼,已经不具有指引航向的能力,一块儿凹凸不平的地砖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拦住了去路,只是脚还没反应过来,膝盖就先着了地。

“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在涩冷的寒风中没有任何预告地出现。

命运总是喜欢给人莫名安排相逢的桥段,好像时光将首尾相粘,压平了中间所有的零零碎碎。

易潇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瞪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林远城,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她不想知道。只是这一次,她突然不想再装做一个可以跌倒后再爬起的侠士,她突然想把自己的剑暂时扔到一旁,任性的受一次重伤。

“怎么会没事,快要疼死了。”

  林远城伸手想把她拉起来,她却没有反应,他蹲下去,易潇用手背揉着眼睛,因为疼痛眼皮不受控制地颤动,挤出的泪水划过脸颊。 

“我先扶你起来吧?严重么,有没有伤到骨头?”

“谁伤到骨头了啊,”易潇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 “有东西磕着隐形眼镜了,疼死了……”

从易潇包里,林远城找到棉签和隐形眼镜的佩戴棒,随即半蹲在地上,开始这场不大不小的手术。

“抬头、别动。”

易潇眼睑犀动,她颤抖着睁开眼睛,抖落下几颗泪珠。于是她把另一只眼睛的视线也挪开,不去看他,隔着泪水的那只眼睛视线模糊,像隔着水面去看人间的灯火。她在那一瞬间觉得想哭,胸口里压抑了几年的情绪和窃窃的狂喜近乎决堤,像春天复苏而生的植物,失控疯长,遮天蔽日地抽枝发条。

其实这一瞬间她也想过,林远城会不会又有女朋友了,毕竟他和袁真分手都是本科期间的事情了,林远城这么多年依旧单身?不过转念一想,即使他有女朋友又有什么关系?在她心里袁真都是温柔娴静到不可比拟的存在,只要那个女孩不是袁真,易潇都能跃跃欲试地满怀期待。

林远城一手扶住她的脸颊,女孩脆弱的眼睑像蝶翼一样小心翼翼地绽开,湿漉漉的睫毛根根分明,夜晚七彩的灯火在她眼里破碎为七彩的光线,盈满泪水的双眼晶莹得像泡着宝石的清水。

“放松、别动、别动。”他的嗓音刻意压低,仿佛为了安抚受惊的幼兽。他拿起隐形眼镜的佩戴棒,手臂平稳,借着路灯的光线,他看到她浅褐色的瞳孔,清澈湿润,虹膜的纹理丝丝分明。他用佩戴棒吸住隐形眼镜,然后一挑,成功把隐形眼镜摘下。

“好了好了,没事了,沙子应该能被眼泪带出来吧?”林远城递来纸巾。

“谢谢,”易潇条件反射地合眼,充盈在眼眶间的泪水就被刮下,她压抑着汹涌的情绪,“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上一次在这里见到你,是大学期间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顺路而已,”林远城语气里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易潇看他一眼,语气放缓,“袁真请我来给学生做讲座,又吃饭聊了一会儿……”

“嗯?原来是她邀请你,感觉怎样?”

“讲座很顺利,她过得也挺好,见到她的男朋友了。”

林远城点点头,“她也有男朋友了么?那就很好了。”

易潇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狂喜,她翻起波光粼粼的双眼,直视林远城的面容,轻轻地笑了一下,“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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